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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夜可曾忆起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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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
有个学院的教授,在机场候机。

因为时间还早,他就跑到候机室外面抽烟。

抽完准备回去的时候,忽然就听见背后有人笑着跟他说话。

“哎呀这位先生好相貌啊!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之人。”

教授冷不丁给这句话惊扰,转过身一看,面前站着一个和尚。

马上教授心里就升起厌烦之心。

能当教授的那都得是啥人啊?一看眼前这人的打扮,他就明白这是个假和尚,接下来对面就会施展套路,比如拿出串佛珠或者佛牌之类的送给自己,说句什么佛祖保佑之类,然后问他要香火钱。

所以教授就想赶紧打断这个假和尚的话进候机室去,但是,他一看假和尚的脸,登时就呆住了。

假和尚的脸跟他去世多年的老爸一模一样。

说一模一样可能也不对,至少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无限循环,差的那零点零零一是因为教授百分之一万地确认这不是他老爸。

教授就千头万绪地懵那儿了。

假和尚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灿灿的小佛像片:“这位先生咱俩真是有缘份呐,这是我从九华山上求来的地藏王菩萨像,送给你,不要钱。”

教授心里此时正飞速闪过十多年前他父亲去世时,追悼时,火化时,入敛时的那一个个瞬间,是的,父亲是没了,他肯定自己没有亲生的伯父或叔父,他只有两个姑姑。那眼前的人怎么会跟自己的父亲一个模样,尤其是侧脸的笑容,毫无二致。

鬼使神差地,他掏出一百块钱,双手捧给假和尚,那假和尚一把接过来,笑得就更加慈祥:“先生好心肠,日后一定大富贵”。

于是直到坐在机舱里,教授还是无比茫然,他开始怀疑死亡其实只是一种时空转换,所谓死去的人只不过是现世的记忆越来越淡薄,慢慢淡忘了前世,终于变成一个行骗的假和尚,在无数次辗转流浪之中,他骗到了没准儿是他哪一世的儿子……

(二)

有天黄昏,一位牧羊人赶羊下山,半路上碰见一个和尚。

和尚突然跪在他的羊群前,啜泣不止。

就见羊群里领头的那只大角山羊走到和尚面前,伸出舌头温柔地舔着和尚的光头,这样舔了一会儿,那只山羊的眼中,也流出晶莹的泪滴。

和尚就哭得更加悲切。

牧羊人觉得奇怪啊,就想扶和尚起来,结果那和尚挣扎着不起,连连给他叩头,求他把这只山羊卖给自己。

牧羊人就问他,你一个出家人,为什么要买羊?

和尚说,我不是买羊,我是买我父亲。

牧羊人奇怪:这羊怎么就是你父亲?

和尚说:我父亲过世多年,前一日,忽托梦与我,说自己轮转畜牲道,转世为羊,让我今日与他途中相见。我问何以为证,他说我跪于道旁,他会以舌抚我头顶。如今果然,故求您慈悲,将此羊卖与我,好让我略尽人子之谊。

牧羊人见此情景,又感其孝心赤诚,于是不取分文,将羊赠与此僧。

数月之后,牧羊人偶过县衙,见衙门口有一干犯人戴枷示众,其间赫然竟有这一和尚。

牧羊人就问旁边看守的衙役,这个出家人怎么也披枷戴锁在这里示众?

衙役说:什么出家人,这是个好行诡计窃取牛羊的惯骗。

牧羊人觉得奇怪:他却如何骗?

衙役说:他若逢上牛羊主人,每每诈称主人的牛羊是自己前世爷娘,托梦与他,来求相见。但凡牛羊最喜食盐,他早于自己的光头之上用盐水反复洒过,往牛羊前一跪,自然引得牛羊伸舌舔食,他便借机号哭,求牛羊主人卖牛羊与他。但凡有怜悯他孝心者,往往将牛羊白赠与他。他隔日便牵了牛羊,到集市上变卖……

这个故事,我记不清是哪本明清笔记里的记录,《儒林外史》应该也出现过。

(三)

在徐皓峰的《道士下山》中有一个桥段。

主人公何安下因为习练彭门太极拳,恶念陡生。于是跑到街上行抢,结果被同是彭门太极的前代弃徒制住带到寺里。

在寺里,何安下发现所谓“佛前求子”的灵验,实则是一帮丧良败德假和尚的邪淫之行。但主持对此却不禁止,追问之下,主持说那些来佛前求子的妇女尤为可怜,若得灵验,或许命运才得改观……

阴错阳差,何安下也潜入了佛堂……事后,主持问他:你却是出于色心还是悲心?

几年之后,潦倒不堪的何安下在杭州寺院山门外,碰上了那夜佛堂内的女子。她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,显然生活得十分富足。看见何安下可怜,那女子拿出一个银元,让孩子送给何安下。

那段描写很令人唏嘘,何安下捧着手掌里这枚银元,看着眉眼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,而稍远处,孩子的母亲微微地把头扭向一边……

何安下拿着银元,望着母子的背影,想自己与他们这一世的缘分,却是孩子用一个银元来和自己了结。

然后,他把这个银元送给了路边一位可怜的乞讨老妇。心绪未平之间,那对他千恩万谢的老妇突然从袖中探出佩刀直刺他要害——她是暗柳生家的忍者。

(四)

上周一还是周二,反正就是天最热的那个下午。

我去小虎那里拿吉它。

小虎是一位医生,北京某所重点医科大学的博士,但他真名叫什么我一直有点含糊。我数年前认识他时也是偶然,后来知道他早先玩过乐队,后来又常听他在旧时月里弹琴。他之前的情路似乎一直不顺,但现在应该也已得了正果。其他的,我知道得并不多。

去拿吉它的动机是公司新成立了一个吉它小组,因为发起人赵某某在我们中心,不参加一下实在说不过去。当然这是比较体面的说法。

真实情况是,如果不满足五人,这小组是没法成立的,而赵某某目前正承担着本年度重要项目的推进,化学性质不是很稳定。在威逼之下,我们这些只知道吉它有六根弦的人,就给抓了凑人头。

既然参加了,多少得有个投名状不?

于是我想起了小虎,他愿意把琴兑给我。

琴的品牌叫芬达,但我不知道是哪种口味,之前打死我也没想到做饮料的公司现在也涉足乐器。

琴非常质朴,因为长期不弹,小虎把琴弦都松开了。

从他那儿回来的路上,我抱着这琴坐在公交车上一会儿就昏沉了。

这种昏沉跟睡过去不一样,它是那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,脑子里就有很多影像打转。

确实是有小虎当年抱琴唱歌的情节,但后来更多的,却是在课堂上的段落。

我其实混到过一纸山大文学学士的文凭,当时给我讲古典文学的是王小舒先生,两年前他过世了。

我印象最深刻的,是他讲苏武牧羊,我没想到他会在讲课的时候唱曲儿。

他当时讲着讲着,突然就给我们唱了一段《苏武牧羊》的古曲,然后满堂的学生都在鼓掌叫好。我当时理解的是,这位先生是投入而浪漫的人,讲到兴致处,就不能自控。然而不是,他等我们静下来,又说,多少年以来,他一直以为《苏武牧羊》就是自己唱的这个样子,但是前些年,他知道章丘出土了一套完整的编钟,他就骑着自行车去看这套编钟,而且现场还听考古队的同志演奏。演奏的就是这段《苏武牧羊》,彼时他听这套编钟时,背后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——他发现自己理解的完全不对,他发现先人们在创作这古曲时,那种感受绝对不可能是后来者能体会到的。所以他说,彼时之境应以彼时之心而论,审美与共鸣是随境而转的。

这是我迄今所能记得的王小舒先生最清楚的话语。那天下午,在一辆从段店开往高新区的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,我脑海中又浮现起这幕影像。清醒过来时,我透过车窗看见很高的高处,真的是很高很高的高处,有一层层盛开的蔷薇。

最后,说说那把吉它。

赵某某把弦调紧了,试弹之下表示不错,然后唱了一首歌,很奇怪的,这首歌恰恰是那些年,小虎常常唱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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